塞北冬青

虽覆能复,不失其度

【风餐露苏】无可奉告

警队师兄弟相爱相杀的故事

这算我第一次正经八百写所谓cp文吧?

我最近又狂飙又小破球脑子要炸了

激情摸鱼,家里没人在公安系统全是我胡写

篇名不是蹭cp名,只是因为用这个词合适,巧合

1.8w字,谨慎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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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无名第一次见到卢凌风是在警局南窗大玻璃被射入太阳最后一丝橙红色光亮的时刻,他正坐在靠椅上仰着头,手里转着一直墨蓝色外壳的钢笔,嘴里还念念有词。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苏无名背书的功夫是从小被苏父打出来的,一次次竹扇骨敲在头顶和掌心,眼看着桌子上喷香的饭菜,拧着衣角断断续续地背着书,不光有庄子的《逍遥游》还有老子的《道德经》。父亲总在喝多归家后,把人从小屋子的床上拔出来放在客厅,只留顶上一个昏暗的黄灯,说要自己背《道德经》。


五千多字的文章,背了忘忘了背,直到父亲去世那日,跪在灵堂中的苏无名低着头把整篇《道德经》背了好多遍,一字不差,前来吊唁的人无不惊诧,还以为是堂里闹鬼。


鬼心思都在脸上还怕闹呢?


“无名?无名?诶!苏无名!你师父来了你在哪里叨咕什么呢!”


一卷档案圈成的纸筒啪地一下砸上后脑勺,很快苏无名就转过了身子,只是眼睛盯着那橙光久了忽而转暗所视之处皆是一片灰白,不过他还是看得清师父又略微圆滚一些的身材和笑脸的,还有......


师父旁边这棵树一般高的东西是什么?


“无名,这是你师弟......”


什么玩意儿?这棵树是师弟?怎么五十多岁眼看要退休的师父现在还有精力收师弟?不是说好自己是关门弟子门关得死死的鬼都踹不开吗?


“师父,这哪儿捡来的师弟?”


“警校毕业要来警队,我看了看孩子不错,就给带来了。”


不对,肯定有诈,明明师父保证过门已经焊死了!到底是怎么被这棵树撞开的!


脸上满是笑容的苏无名眼前依然模糊不清,一路踢翻三个垃圾桶打翻两个茶杯才摸到师父面前,生理性眼泪流了满面,让全场其他同志不由得鼓起掌来,大声叫好。


“人家这才是正经的师兄弟情谊,你看咱无名有了小师弟激动得满脸糊的都是鼻涕!”


什么鼻涕明明是眼泪!但绝不是感激的泪水,只是眼睛一强一弱两相刺激才撑不住罢了。面前的师父捧起自己的手,连连道好,又把一边的树往身边拉上半步。若不是在警局,苏无名一定会认为这是师父给自己找了个相亲对象,老泪纵横的要托付自己的好徒儿。


“我是苏无名,你既拜了狄队做师父,那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


伸出的右手一直僵在空中,好嘛,这踹开门的树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视网膜上闪烁的黑斑如潮水似的隐去,苏无名终于可以抬起头好好看看自己这位师弟是何许人也。


先前的轮廓判断没错,这师弟果然像是棵挺拔的小白杨,只是少年人的身体练不了那样壮实但胜在肌肉匀称线条漂亮。白色T恤打底披了一件深色牛仔外套,腿上穿的是......怪不得这师弟看着像棵树,合着全长在腿上了!苏无名一时不能相信这树师弟居然是个警校毕业的学员,就这双腿对上犯罪者能占上什么好?别一下都会折吧?而且长这么长的腿有什么用?还不是会因为重心太高而被轻易放倒?


师父怎么想的?至少也要找个身材正常的学员做自己师弟吧?到时候搭档抓坏蛋,他苏无名端着枪在后面等着这树师弟上前探路,结果一下子被对方摔个马趴,任务不就结束了?


“看够了没有?”


与长相完全不相符的声音从这树师弟的口中发出,拉回了苏无名的各种胡思乱想。抬起眼对上师弟的脸,不能不说师弟这张脸长得倒是蛮俊俏的,高挺的鼻梁配着一双狭长却有神的眼睛。只是看面相算是个正派男人,怎么眉宇间尽是阴鸷之气,苏无名心里更觉得师父收这个树师弟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还没看够,不过以后咱俩在师父左右,有的是机会看。”


从一旁的桌案上端起那只外壳已经斑驳的旧茶缸子,恭恭敬敬地递到师父面前,苏无名笑着说这师弟不错,很好,长得也正派一看就是要干警察的料。


“只是不知道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卢凌风。”


这名字起的还真是野心大,又不是大鹏鸟好好的凌什么风啊?不过想想自己的名字,苏无名也不好张嘴吐槽,脑子里突然开始播放起《道德经》的选段,“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他是无名,天地之始,得有容人的雅量。


“无名,师弟现在交到你手里带着,为师还有点事要办,其余人都回位置上忙吧,别耽误了工作!”


怎么可能不耽误别人工作?苏无名斜眼看着屋子里的三个女同志虽然转回椅子,却还是时不时转头瞟一眼自己面前的这位卢师弟。此刻他站在办公室的中心点上,不像棵树,像根电线杆,还是违章建设的那一种。


“苏无名,你就打算这么站着?”


不知为什么,这卢师弟说话总是一副欠揍的模样,可奈何他个子高,苏无名没办法跳起来打他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只得抬起眼瞪着他。


诶,不是这个角度还看不出来,这师弟居然是个双眼皮,只可惜是内双,需要找好角度才能发现。


“师父把你托付给我,不要叫苏无名,要叫师兄,晓得?”


“我不叫。”


“什么意思!你这孩子不认狄队是你师父?”


“我认他是我师父,但你做我师兄.....”


咣地一声,卢凌风背后的褐色帆布包被一整个砸在苏无名的办公桌上,吓得桌面上摆着的小熊玩偶倒向一边,还是脸朝下的那种。


“不够格。”


“我做你师兄不够格?那你进警队就够格了吗?你看看你这头发,又不是大明星有必要给自己抓个......什么什么逗号刘海吗?你看看咱屋子里老少爷们儿谁跟你一样!还有,你不光抓头发你还染头发!心思都用在打扮自己上面你来什么警队?”


仪容仪表的攻击永远是最有效的,苏无名在局里多年深谙其道,原本以为这卢师弟会灰溜溜地闭嘴不再搅闹或者索性离开,哪里知道这师弟原本冷若冰霜的眼睛里砰地蹿起一股怒火。


“你们谁有剪刀?”


“我.....我有.....”


“小凌你干嘛惯他!”


明明是第一天来,可这卢师弟凭着自己的外貌已经把其中一位女同志给迷晕乎了,眼看小凌从桌角的笔筒里抽出把剪刀,直直地把刀柄递到师弟的手里。


“苏无名,你看好了。”


伴随着一声声毫无感情地咔嚓咔嚓,面前这青年人的头发散落了一地,他却丝毫不在乎这些,只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无名,紧咬着后槽牙,腮帮子一个劲儿地抖。


“有镜子吗?”


“有......有......”


得,又是一名沦陷的女同志,冲着镜子三下两下修好刚才粗剪留下的发茬,一把将剪刀扔到一旁。苏无名全程被这卢师弟的疯样子吓得不敢喘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直到黑色的影子压到自己身前。


“现在有资格了吗?”


“那你染头发怎么说......”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地看一看。”


一张警官证贴在苏无名的鼻尖上,夺下证件放在阳光下仔细辨认,只恨最后的光芒也已熄灭,啪地一声响亮起小白灯,才照亮了手中少年的模样。没错了,这照片上的人正是自己的卢师弟,怎么真人不爱笑照片也不爱笑?诶?这头发.......


证件照是不能染头发的,可照片上的师弟和面前的这个师弟都是一脑袋深栗色的头发,苏无名看得自己直呼上当受骗,先前两个大招如今都已放空,师弟的头发已经剪了,这要是让师父知道.......


“卢师弟做事雷厉风行,来来来,你坐我这里歇一会儿,我赶紧把地扫了......”


适度地认怂不失为一种解决尴尬的好办法,苏无名一贯如此。从自己桌下的角落里拉出一柄粉色的两用小扫把,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清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给什么考古现场作清理。


“苏无名,凭你刚才的所作所为,我是不会叫你师兄的。”


“没关系,你想叫就叫,不想叫就不叫,但我还是得叫你师弟,毕竟师父把你托付给我又再三嘱咐......”


“你自己看着办。”


椅子一个转圈自己的卢师弟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他后脑勺有一撮头发没有理好翘在空中,让这个凶神恶煞的师弟变得可爱起来。


至少,他也算同意自己叫他师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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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无名不明白,明明是他每天管卢凌风喊师弟,是该这个小师弟来孝敬他,卢凌风一句师兄都没喊过,自己还要天天管着他。没错,是小师弟,他从警校刚刚出来,苏无名用一个煎饼果子两杯红枣豆浆贿赂了小凌,这才取得了看卢凌风个人档案的机会。


二十岁,真是年轻,苏无名想着自己二十岁的时候还没从警校毕业,每天跟宿舍的兄弟们训练学习晚上偷着跑出去溜溜达达,门外卖烤串的大哥一看到苏无名就带着餐车拔腿逃跑,据说是因为苏无名一来,城管马上就会跟着来,非要扣车才算完事。


“丫的那城管队队长是你亲爹吧!你是给他通风报信的!”


蹲在墙头看着新一轮的猫鼠游戏,大叔猛蹬三轮简直要冒出火花,苏无名啃着那半根烤肠一边笑一边莫名地掉了泪。他也想城管队长是他爹,哪怕这个卖烤串的大哥做他爹也好,那样他至少还有个爹。


时间一晃五年过去,自己顶着二十五岁这个不高不低的年龄,窝在警局里做着朝不知几点晚不知几点的工作,不过他对加班完全不在意,反正睡觉的地方是局里配的宿舍,要不了几步路就能走到。局里的同事都有自己的住处,苏无名原本一个人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宿舍,把自己的东西摆得满屋子都是,直到那一日,褐色帆布包外加一只黑色行李箱荡起门口迎宾毯的灰尘。


“没找到地方住?”


“这局里分给我的宿舍我不能住?”


“可以可以,正好来跟师兄做伴!”


苏无名一边热情地收拾着屋子留出空档,一边招呼着卢凌风为他介绍宿舍的大小事宜,可终究是他的独角戏,这小师弟只把包往光板床上一扔,便坐在一旁不发一语。


“师弟?咱们以后是一个屋檐下的师兄弟了,关系还是要搞搞好的,不然要师父知道我们不同心同德又该担心了。师父他年纪也不小了血压那么高,可不敢气他,你说是不是?”


滋啦一声拉开帆布包的拉链,掏出一副耳塞塞进耳朵里,小师弟就那样靠在铁杆上开始闭目养神仿佛这个聒噪的师兄是鬼魂,完全不存在。


“好你个小子!对你好言相劝你不当回事是吧?我看你就是这个性格才活该出了警校没地方住!”


“你说什么!”


这小师弟看来是个炮仗类型的男生,好好说话屁用没有,非得点着才噼里啪啦一通输出,可苏无名也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每一次炮仗点着,都会有火星子嘣到他的身上烫几个伤疤。


“我说你脾气太差,性格有问题,活该找不到住处!你自己不找房子,说明你没钱,没钱也正常,刚毕业都没钱,可你没得人帮,才住在这里,说明你爹娘和你家亲戚也懒得管你!”


一股大力冲上前来,苏无名的后背撞击在宿舍漆得惨白的墙面之上,小师弟又变成了那般阴鸷模样,眼睛里的恨像是要变成饿狼活活咬死他。


“怎么?我说中了?”


“我住在这里,你也住在这里,你说的这些放到自己身上是不是也适用?”


什么意思?小师弟居然还学会反客为主了?明明刚才是自己占得上风的!苏无名一脸不服想要反抗,可被师弟的手指紧紧扣住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


“师父没跟你讲过吗?我爹死了,我娘也改嫁了,家里没别人就剩我一个,所以我才住在局里的宿舍,至少能帮大家多干点活。”


家里的事苏无名从来不愿意告诉别人,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同事。说出来有什么用的?别人会觉得自己可怜,安慰几句,从此看自己的眼神里总带着一股悲悯和同情,苏无名最讨厌别人这样看待自己。师父总说,想当警察的人都是心里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可苏无名把火藏在心里连烟都不曾冒出。


“那我告诉你,我住在宿舍里是因为我爹也死了......”


随着那股大力悄然撤离,苏无名连忙趴在床铺上吹着自己快要被捏碎的手腕,后知后觉回过神,他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那你娘呢?”


完了!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偏偏顺着小师弟的话又往下问着,苏无名觉得自己的另一个手腕大概也保不住,要交代在这里。


“不知道,我从小就没见过她。”


两个分享了自己人生悲剧的男人此刻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苏无名发觉这个小师弟周身的气场似乎有所改变,昏暗的灯光下低着头的模样看起来才像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人。想想刚才的对话,不知道是怎么被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的,苏无名觉得小师弟这股高傲劲才不会到处说自己悲惨的身世,对,就应该与自己那般,可为什么他却说给自己听了呢?是受到触动觉得有感同身受的资格?苏无名想了想,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似乎没人与他经历过一样的家庭变故,更没法理解其中的各种滋味。


“没见过也好,你不是现在也好好长大了?师父说你从小就想进警局做警察,现在如愿以偿了,这是多好的事情!”


苏无名早就练出瞬间把悲伤情绪压进心底的能力,想着自己年长五岁要开导自己的小师弟,可手掌刚触碰到他凸起的脊背就被一个反扭压在床上,只剩小师弟居高临下的声音。


“别碰我!”


好了,恢复了,小师弟又变成平时“苏无名勿近”的模样,连连保证再也不碰他才被松开,苏无名心里更加不爽,短短一刻钟时间,手腕臂膀都被伤了一个遍,居然还是被自己的师弟伤得,说出去脸面又要丢尽!


“你的资料我看过,在学校的时候格斗成绩很一般,不过我看着你的个头想占上风也难,哪里想到你进了警队还不知道补上短板。”


资料?哪里来的资料?这小师弟怎么这么清楚自己的过去?座位由同排变成对峙,苏无名看着小师弟活着自己的手腕,骨节咔咔咔直响。


“你贿赂小凌什么了?她是不是把我家底都告诉你了?”


“不用贿赂她就给了我资料,至于你的家底,刚才你讲的故事,我就没在上面看到。”


这个小凌,看见帅哥走不动道就罢了还背叛革命战友!居然主动把自己的资料交给这个一来就跟自己不对付的师弟,这不是助纣为虐吗!还白嫖了三顿早餐外加一个水煮蛋!要不说二十一世纪是信息的世纪,掌握了“核心信息”的小凌俨然成为科室里最闪耀的那颗星。


“你的家底她也告诉我了,十六岁踩着年龄线进得警校,成绩优异,能文能武,格斗和射击尤其好,还有什么?各种学校里的荣誉怕是把你都要埋起来了吧?”


不怪师父看上他,苏无名看了资料才知道,这小师弟各方面表现堪称完美,唯一不足是没有太多实践经验,还是因为年龄和学业的限制才如此。反观自己,的确在一些方面比不上他,现在看来师父的那扇门关不上是他这块破铜烂铁的缘故,所以师父找了块真金,用他来封上那扇人人羡慕想要进入的门。


“我的私事,你管得着吗?”


管不了管不了,苏无名想清其中关节就知道管不了,凌风凌风,他居然还嘲笑人家名字起的猖狂。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小师弟配得上这个名字,更配得上师父的期待。


从一旁木柜里拿出一盒自热米饭,摆弄到开始冒热气时放在小师弟面前,卢凌风不明白这个刚才还对自己抱有敌意的人,怎么突然对自己好起来了?


“吃吧,最后一盒尖椒牛柳,你年纪轻要多吃肉。”


自热米饭里的尖椒牛柳能有几两肉?丝丝缕缕的热气在面前蒸腾,对面这个苏师兄抱着手腕脸上不复当日初见的光彩,活像是个在沙地里盼下雨盼了大半年的仙人掌,肚子里的水就快要耗干,之后就是折断,倒下,流淌出一片墨绿色的汁液,最后渗进沙土或被太阳蒸发。


往后的日子里,这位师兄像是变了一个人,卢凌风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揭露他的家庭背景,又或是嘲笑他在警校的成绩而被记恨上。苏无名不再与他争吵任何事情,卢凌风也懒得多说,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屡屡受到局长的夸赞,称他前途一片光明。


只不过在一些意外的时候,在靶场会遇到苏无名,他带着降噪耳机不发一语,所有精力都放在面前的人形靶上。那是卢凌风第一次在靶场见到苏无名,不知何处钻出的好奇心让他走到苏无名身边等待着他射击完毕。


“你射击成绩如今已经这么好了?”


管理员递来的靶上五发全在九环以内,卢凌风还记得小凌当初给他的资料,这位苏师兄警校的时候最出色的是理论课,逻辑严密推理超群,但体力上要差一些,最差的是格斗,继而是射击,也就是五发三十五环左右的水平。这水平在卢凌风面前当然不够看,他一度认为苏无名的胳膊大概是有问题,才能把靶打成那个熊样。


“不敢不好,事实教训过我,我只能服从它的安排。”


事实?教训?如今比自己还惜字如金的苏无名这里定是问不出什么,不过不要紧,待到苏无名离开那个靶位,卢凌风重新带上他的耳机,端起枪,一连串射击下来,又是一张新的靶面上冒起一阵细烟。


“你看,我打的如何?”


拧着保温杯的手停在一半的位置,小师弟把自己的成绩举到他的眼前,冷漠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想要分享胜利的光芒。苏无名真是讨厌卢凌风这种什么都举到自己脸前的习惯,他又不是什么八百度近视,还能看不清靶子上的眼儿都在哪?


“好,五发四十九,你就是神枪手。”


说完端着保温杯便离开,徒留卢凌风一人依旧站在原地,寒风里呵出的白气也会被冻成细小的冰晶。苏无名把手揣进大衣兜中,感受着脸上如刀一般锋利的疼痛。


这个小师弟起先看着是谁都不爱搭理的那种类型,处久了倒是发现他总有种化为孔雀的潜质,就是突然一下会进入一种炫耀的模式。特别像苏无名去动物园喂鸟的时候看见那一地蓝孔雀,哦对,还有一只白孔雀。那只白孔雀总站在最高的枝头对谁都爱搭不理,可苏无名去了就会嗷嗷嗷叫着开屏,低下头啄着手中的吃食。


是了,跟卢凌风多像,宿舍的衣柜里卢凌风的衣服得有一半多是白色的。要么说他从小没有母亲,有娘的孩子总会听到一句至圣真理:不要买白衣服容易脏!不过也无所谓,卢凌风是个十分爱干净爱整洁的小孩,与苏无名定下值日安排贴在墙上,日日按照规划打扫,苏无名再也没有机会把物件摆得满屋都是,拎着扫把拖把跟上师弟的大扫除,被迫丢掉一袋“垃圾”。


这种别别扭扭的日子过了半年,直到那个夜晚,出完任务的小师弟回到宿舍,苏无名透过手中的书看向他,突然发现巨爱整洁的小师弟那日没有换衣服没有洗漱直接掀开被子就蜷成一团,再没有一点动静。


识相地关上宿舍的大灯,虽然小师弟曾经说过一次,不用为了他关灯,苏无名觉得既然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是需要相互体谅,书什么时候都能看,正好改改晚睡的毛病。


“苏无名,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不值当。”


这话当然听着不像好话,独自坐在黑暗中的苏无名在脑中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最后决定将这句作为小师弟对自己的关心,希望自己可以更多地考虑自己而不是一味为其他人付出。又或者......


小师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每天都扑在工作上,跟所有人都保持工作状态,是很好工作的伙伴,交代的事情全部都能做到,还附赠他对于案件的整体分析。苏无名总想到古时隐居山林的刀客,磨一把刀,扎一地稻草人,一个个砍过去,刀法就在这种枯燥烦味的动作里越练越精妙。


“师弟?”


迷迷糊糊间听见几声呻吟,苏无名知道不是自己发出的动静,那只能是宿舍里另一只活物,穿着单薄睡衣跨出被窝,借着月光摸到小师弟床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还是没有任何反馈。


“师弟?师弟?”


手指刚触碰到他的脖子就被灼了一下,不对,正常体温怎么会这么烫?手掌抚上额头,果然烫得怕人,预告说今日有大雨他必定是淋透才导致高热。苏无名恨自己没有在卢凌风回来时有所察觉,烧成这样难怪平时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小师弟也扛不住。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开始翻找药箱,退烧药最终在药箱的角落被发掘出来,出厂日期一对比,过期一年零两天,果断被苏无名丢进垃圾桶。


苏无名是个做事谨慎的人,对待自己的身体尤为谨慎,天稍微降点温就马上保本穿上厚衣服,突然转暖也不掉以轻心,所以很久不曾发烧。也是发烧这种会让自己陷入极度虚弱的病症不适合他这位独居者,真烧晕在屋子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师弟,没有退烧药了,你先喝点水,现在外面雨还下着,去医院怕是会让病情更重,等明天天亮我们再做打算?”


被子里的小师弟听了自己的话似乎更难受了,哼哼唧唧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苏无名坐在床头也没了办法,一杯杯水往卢凌风的嘴里灌,撒得被单上都是水渍。


“你不要碰我,起开!”


灌得白开水还是起了一些作用,小师弟开始跟自己死犟苏无名就知道有救,把水杯放到一旁继续探着卢凌风额头的温度,可惜没有丝毫下降。


“我说了.....你别碰我......”


“你现在高热,我不碰你等你烧死在床上吗?”


“烧死我正好......”


发烧果然会把人烧糊涂,苏无名不知道小师弟在说什么屁话,捂上他的嘴叫他不要乱说,可小师弟此时拼命挣扎起来,软绵绵的胳膊还想使格斗术制服自己,轻而易举被化解,摁在床铺之上。


“没有力气做后盾的技巧不堪一击,你当初拧过我一回,今天还给你......诶!卢凌风!你干嘛!”


原本志在必得的苏无名转眼间被自己的小师弟又压在枕头上,卢凌风此刻的确烧的天旋地转胳膊也没有劲,但爆发力量的部位又不只限于胳膊,他的腰他的腿同样可以积蓄些许力量。与歹徒搏斗或许现在的他不堪一击,可对付苏无名足够了,他把自己当师弟,必然不会使大力气。


没错,苏无名从第一天起就把自己当做他的师弟,尽力照顾,不过卢凌风不想要这份好意,怎么也推辞不掉。此刻又被自己制服的师兄不停地喘着粗气,卢凌风俯下身子,直到整个人贴在苏无名的后背上,慢慢松下手中的力量。


“好你个卢凌风,还学会扮猪吃虎了?我看你根本没病!”


刚要起身离开又被捉住手腕,小师弟的眼睛都已经被高热烧得通红,喉结上下翻动许久才吐出一句不完整的话语。


“师兄......我冷......”


冷?又是装的吧?是不是自己一给他盖被子又被来个擒拿手动弹不得?


等等!


他管自己叫什么来着?师兄?卢凌风刚才管自己叫了师兄?什么情况?不是说打死他都不叫自己师兄吗?连师父他老人家得知也不勉强卢凌风,随他自己喜欢怎么突然改口了?他又在憋什么坏?


一点一点凑到小师弟脸前,刚才躺倒在床上的小师弟衣服上还透着湿气,苏无名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衣服淋过雨是湿的,赶忙开始扒小师弟身上的湿衣。


这次倒好,小师弟没有再反抗,说什么别碰他的鬼话,可直到脱的只剩件平角内裤,苏无名又开始犯难。按理说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可随便把师弟扒光是不是也不合规矩?伸手摸了一把内裤边缘,的确是湿漉漉的,这不换也不合适。


继续打起手电筒在抽屉里翻找,找出一条新内裤,苏无名思来想去,还是把小师弟裹进被子里,只剩一只手摸索着把他的内裤给换了一通。这样不算他耍流氓,毕竟隔着被子什么也看不到,只是.......虽然没动眼睛但是动了手,总会碰到摸到点什么,苏无名心里暗骂却毫无办法。


小师弟的床铺是不能睡了,咬牙把人背到自己的床上,重新把被子四周折好,可小师弟依然蜷在被子里哼哼唧唧地喊冷,苏无名也坐在地板上受冻。


“好了好了,卢凌风,怎么师父挑了你做我师弟,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一把掀开钻进去,苏无名把自己的睡衣脱掉扔去一旁,张开双臂抱紧这个一直喊冷的小师弟,可奈何他们身形差了太多,他只能保证上半身被自己暖上,却管不了下半身。


“卢凌风,你个子太高了!做什么事都费劲你知道吗!”


松开臂膀后在被子里来回钻着,最后苏无名钻到卢凌风的身前,掰开他抱成一团的胳膊,自己钻到他的怀里后再把卢凌风的胳膊环在自己身上。


“师弟,我告诉你,今晚是没办法,你个子太大我顾不过来,只能你抱着我取取暖,希望你没有女朋友,省得将来麻烦讲不清楚......”


还没说完免责声明,小师弟似乎感受到了怀里的热源,臂膀逐渐收紧,整个人都贴了上来,苏无名拼尽全力救出一只手,把被子拉开一个角,终于呼吸上新鲜空气。


小师弟原本身上就带着一股潮潮的味道,现在又混上换洗衣服的清香,窗外雨夜的青草味道也渗进屋内,苏无名把这些味道全部收入大脑,越闻越心猿意马起来。


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实在不适宜与人距离太近,小师弟每一次呼吸的热气全都喷洒在他的脖颈处,痒的怕人,可挣扎又动弹不得,还会让姿势越发奇怪。没错,就是越来越奇怪,苏无名拼命想往上挪一挪位置,要不然......


刚才捂在被子里换内裤的时候就发觉了,先下又让他再次感受,实在是奇怪。男人也真是个有趣的物种,浑身发热的情况下那个地方也变得更热,烧得苏无名欲哭无泪,沉寂一会儿又开始来回扭动。


“别动......”


嗯?这小师弟看来还没有完全丧失意志啊?苏无名听得出他的心跳极快,砰砰砰地跳个没完,比天上的雷还响。


“你怎么心跳跳这么快?你不怕烧成心肌炎?”


“你在我怀里,我控制不住......”


怎么对话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苏无名听不懂卢凌风这句话是单纯的描述还是另有意图,按理说恢复哪怕一丝理智的小师弟都应该继续践行“别碰他”的一贯作风,怎么这胳膊还越箍越紧了呢?


“师弟,你烧糊涂了吧?我不是你女朋友,喂!我是苏无名!”


虽然苏无名不知道卢凌风有没有女朋友,白天在一个屋里工作晚上在一个屋里睡觉,一天24个小时除去出勤和厕所几乎全部重叠的生活轨迹。就算有女朋友总得有点痕迹吧?这话说的如狼似虎,苏无名开始想象起小师弟谈对象的模样。


姑娘肯定是个聪慧机灵的模样才能制服这个每天臭屁的小师弟,那小师弟会怎么对她呢?苏无名过往人生里感情生活算得上贫瘠,不是没有心动的女生,可惜没一个付诸实现,他的朋友讲这说明爱得不够深。


“你真爱她能忍得住不靠近她吗?”


这话倒是一点没错,所以小师弟刚才的话没有任何问题。既然是男女朋友了抱一抱又有什么关系?心跳加速又有什么关系?还不是因为真的用心在爱?既然真心爱她了,做点什么也不意外吧,反正二十岁已经成年了只不过不够法定结婚年纪罢了,谈两年正好结婚,大家都有喜酒喝。


再加上刚才苏无名的两次亲身体验,姑娘嫁给他婚后别的不说,夫妻生活一定和谐。


大脑就在这一片胡思乱想里逐渐混沌,身后小师弟的呼吸心跳终于恢复平缓,苏无名还没来得及勾出一个笑容也沉沉睡去,整个房间只留下窗沿滴答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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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继续不咸不谈地过着,苏无名与卢凌风谁也没再谈起那个雨夜。苏无名看着小师弟在师父的调教下和自身的努力下越发优秀,整个局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年轻人的本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得了如此多赞誉的卢凌风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直到某一天,苏无名甚至已经忘记因为什么事情,一定是件小事,如果是大事他会记得缘由,他与卢凌风两个人在宿舍里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那也许是苏无名人生中可以排的上号的争吵,他不明白自己的小师弟突然发什么神经,更不明白这份怒火为什么要倾泻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我不配做你师兄,你比我强我承认,我也希望你可以继承师父更多的能力,你还想要我怎样呢?”


苏无名感觉一股无力感袭来,浑身都像是灌了铅。他已经妥协了太多,小师弟的优秀和师父的偏爱苏无名都懂也没有任何异议,只要有人能继承师父的本领就行,无论那个人是不是他;小师弟比自己小又出色,师父就应该多照顾他。可师父对苏无名来说不止是普通的带帮师父,他没有父亲,这位慈祥而稳重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至少苏无名是这样想的,他将来要为师父养老送终,哪怕师父三个儿子用不到他做任何事情。


苏无名离不开师父,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师父可以再收一百个师弟,但任何人都不能剥夺他作为师父徒弟的权利。


“苏无名,你口口声声要保护师父,三年前师父身陷险境组织要你开枪,可你在警校练出来的枪法烂成那样,打不中人还打草惊蛇,要不是师父命大今天你都见不到他!”


没错,第一次与卢凌风打靶他就发现自己的水平比起在学校时突飞猛进,残酷的现实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曾经在悬崖边绕了一圈,苏无名痛恨那个没有把技能磨练到最好的自己,即使最后有惊无险。


“卢凌风,我现在已经改变了,你见过我射击的成绩,我已经......”


“苏无名,世界上很多事情只有一次机会,上一次没有惩罚你,是师父命大,不是你运气好。”


这个小师弟就这点厉害,讲话总爱往人心窝子里捅刀,边捅边把你逼到墙角,面无表情地看着你发疯狂叫,最后一把火把你烧成灰烬。


“你这样的人的确不配做我的师兄,我也受够与你在一处的日子。”


果然第二天一早,屋子的一半变得空空荡荡,这位说尽自己不好的小师弟消失在了苏无名的生命里,没人知道他去哪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问师父也只是摇头,说这孩子太要强,跟他爹一模一样。


“师父,您认识小师弟的父亲?”


那是苏无名第一次在师父脸上看到沉默与无奈的表情,他觉得自己不该多问。可即使小师弟离开前那样的贬低自己,苏无名总想起他在那个夜晚缩在被子里脸颊烧得通红,一个劲儿喊冷的模样。


人总会有伪装,面具戴久了撕都撕不下来,可苏无名觉得人在生重病的时候,会透露出那么些真实,真实的小师弟就该是个二十岁的大男孩,会想去寻求依靠,而不是像个小刺猬到处扎人。


“无名,忘了你师弟吧。”


“师父?您这是何意?师弟他怎么了?”


一连串询问最后化为走廊尽头的空白,苏无名站在那盏因线路老化而不停闪烁的灯下,连影子都变得空虚。


知道了,不问了,苏无名要当卢凌风从来不曾存在过,没有理由,没有告别,只有最后一句句伤人的话让苏无名在午夜忽而惊醒,抱着头拼命想要逃离这可怖的一切。


“师父,无名都听您的。”


-

苏无名后来换了单位,不做刑警转去其他部门,说来也是巧合,那个部门发函差人来动员的时候,科室里没人吱声,只有寂静。


“我去吧。”


“无名,你去干嘛呢?坐下!”


“我家里没有父母,自己一个人,没有牵挂,到时候牺牲了还能省一笔抚恤金,或者把这笔钱捐出去帮助别人也好。”


明明是一段浸满血泪的故事,可苏无名就那样平静地说出口,科室的同志们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苏无名转过身不愿再看他们的脸,并且知道自己说了这些,就非离开不可了。


“那预祝您通过考核,顺利入职。”


考核自然难不倒苏无名,他唯一的短板格斗技巧也已经补上来,虽然比不上他的推演,到底有了自保的能力。新入的单位大家保持着极度热情团结,内里却充满悲伤的氛围,苏无名每日走过那面落地镜,都会认认真真地整理自己的服装。


人死之前总得体面一点吧?虽然他的战友们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走得体面,能留个全尸都算烧高香。当初来这里,师父当然不同意,可苏无名还是用那番说辞,引得师父流了眼泪,直到临走前才问出最后一句话。


“无名,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跪倒在师父的面前,苏无名把所有眼泪全部吞进肚子里,师父当然是自己的家人,是自己现在唯一的家人,可很多事总该去做,自己从师父这里学到的本事就该报效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师父,有您在,我不会那么轻易的死掉,今年春节,我们还要一起过。”


人有牵挂才不会在危险来临时放弃生命,纵使浮萍漂泊无依也该有个角落歇息,苏无名没有那么愚蠢。


照旧去往那片旧街区探查情况,连着半个月盯紧此处必然有大事要发生,苏无名从夹克的内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不点燃。起先家里因父亲去世而垮塌一片,苏无名尝试过各种方式排解心中的悲伤,喝酒抽烟都是小意思。在黑白颠倒的世界里摸索许久,得蒙师父不弃,才一点点把他从深渊中拉出。当时苏无名就发誓不再碰这些,师父并非不相信自己,只是说人生还远,有的是苦要尝。


一脚一脚踢着小石块,拐进一条闭塞的巷子,一盆盆绿植后男人们的叫喊声简直要掀翻棚顶,苏无名若无其事的挤进去,却被面前的场景窒息了呼吸。


“无名,忘了你师弟吧......”


本来听师父话忘掉的师弟此时又这样降临在自己面前,还是那一头深栗色的头发,只是比当初赌气剪掉时长了许多,甚至已经盖住那双满是骄傲的眼睛。没错,师弟的眼神变了,苏无名能感觉到,曾经的卢凌风可能一日都没有真正开心过,但不妨碍他积极地去办每一件事情。如今这个卢凌风,早已经没有一丁点当初的模样,仿佛与这个充满阴暗的巷子融为一体。


“我押一注。”


从兜里掏出所有的钱,苏无名期望这句话能让小师弟看到自己,可那刘海下的眼睛连转动的迹象都没有,只是拿走苏无名那一卷钞票,折成三角的形状,重新砸回原处。


“数不够。”


“来根烟,通融一下,小弟也是头一次玩,没经验。”


那根黄鹤楼的香烟也被掷去一旁,小师弟摇着头说我不抽这么女人的烟,引得在场所有人哈哈大笑,四面八方的手拉着推着,要把苏无名赶出这个巷子。


“等等!”


从牌桌后站起的个头依然高大,但比记忆里那个小师弟瘦了许多,苏无名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紧盯着卢凌风两个黑到怕人的眼圈,有好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既然想来,至少抽个像样的烟......”


同样白色烟纸卷起的香烟被塞进双唇之间,还没等苏无名掏出打火机,就在卢凌风打出的手势下再一次被推离那片阴暗。


什么意思?


鬼使神差地拿下那根香烟,不同于烟厂产出的标准模样,该是手工卷成,没有过滤烟嘴。手工......手工!苏无名手心里攥着香烟跑出老远的距离,躲在一个充斥着喧闹的居民楼下一点点展开那张用来卷烟的白纸,果然,冲着太阳依稀可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天公不作美,又是一个雨夜,苏无名来到纸条上约定的地点,七拐八拐才找到,旅馆前台的老板娘瞥了他一眼直接就把人放了进去,眼神里满是轻蔑。


卢凌风的模样肯定让老板娘有印象,现在自己再找去他的房间,老板娘肯定以为他们二人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或者见不得人的交易。想来也是奇怪,老板娘这么多年什么离谱的事情没见过?非要浪费情绪在他们二人身上?


从楼梯到楼道踩下的每一步都嘎吱作响,来到约定的房门前轻轻叩响,打开门的是那个他一点也不熟悉的小师弟。


“想到是我吗?”


“来之前我并不知晓是谁,其实我若不是凑近,也不敢相信是你。”


“那就好,说明我隐藏的到位,昔日的师兄都认不出我。”


双方默契地没有询问为何会有这样诡异的碰面,小师弟只是如同一台新闻播报机,把所有搜集到的线索一条一条播报给苏无名,要他记下来再转播给局里的同志。


“我都说完了,你该离开了。”


火机细小的声音配上一缕青烟,卢凌风的眼睛里依然没什么情感,苏无名却恰恰相反,他很想说些什么,张口的瞬间那些争吵的画面走马灯一般划过脑海,脑仁一阵刺痛,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


“我说要你走,听懂听不懂?”


空气里又开始渗入那种潮湿的青草味道,苏无名愣在原地,他很想问清楚小师弟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奈何被对方推搡着赶出门,情急之下用右手把住门框,才在关门的时刻给自己留下一丝机会。


“你的手......”


“没事,如果手伤了你让我进去,我伤的不亏。”


“苏无名,最后警告你一次,离开。”


不对劲,卢凌风的声音与先前比有了细微的差别。如果是旁人大概率听不出来,但苏无名的耳朵上有他人不及的天赋,听声音十分管用,连师父都亲口夸赞过多回。向前跨上一步,捧起小师弟的脸颊,果然入手都是汗水,他的眼睛也红的怕人,这肯定不是正常的状态。


“卢凌风,你这回的‘发烧’是因为什么?”


没有力气做后盾的技巧毫无威慑力,卢凌风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苏无名的压制,反手锁上屋门一路把人推进里屋摁在床上,苏无名干脆利落地撩开卢凌风的衣服袖子,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寸肌肤。


果然,手肘窝处一片青紫,苏无名觉得自己的大脑轰地一声炸为碎片,他终于明白了师父那句要他忘记小师弟的话。


“卢凌风,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谈今天所有事情的?”


“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


猛地甩开卢凌风的胳膊,对方吃痛似的表情又动摇了苏无名的内心,可下一秒又换上一副玩味地笑容,把自己整条胳膊都怼在苏无名的眼前。


“这叫投名状,如果要我查,要我进到他们内部,不沾是不行的.......”


“沾了什么后果你想过吗?你不要命了是吗?”


“我要命有什么用?我活着也是一无所有,你不如让我这样死了,给你和师父省事!”


“你别提师父!你做这些事情,师父他会原谅你吗?”


“苏无名,你怎么知道师父不知晓这些事?”


本来越顶越高的情绪被一句反问浇灭所有火焰,卢凌风眼睛里的红色还未褪去反而愈加严重,苏无名想起师父的欲言又止和那些没头没尾的话,瘫倒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


“我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现在走,对你只有好处。”


“若我不走呢?”


“那你就留下来看看你的师弟会变成什么模样。”


已经忍到了极限,卢凌风觉得苏无名的脸此刻裂成了三块,伸出手捉住一块,另外两块就绕着自己飞舞。那张黑色的大口一张一合,卢凌风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身体忽热忽冷,像是有一千万只蚂蚁在皮肤上撕咬。


“卢凌风?”


“苏无名,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走的。”


原本虚弱到极致的小师弟忽然像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苏无名感觉背后袭来的重量把他死死压在旅店的大床之上。周遭的一切就这样陷入永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下意识地抗拒全部被制服,苏无名觉得自己落入岩浆之中,燥热要肢解吞噬他的一切。


小师弟的嘴唇比想象中要软上许多,可却不像什么鲜嫩的樱桃草莓,一个长吻吻到快要窒息才将将放开。苏无名望着天花板上五彩斑斓的颜色,脑海里浮现出的依然是那个相似的雨夜,发着高热的卢凌风第一次叫了自己“师兄”,即使只有那一次,苏无名也觉得自己该对这两个字负有责任。


“师弟,你之前难受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卢凌风不明白,这个被自己压的死死地男人现在到底为什么屁话?微微抬起的下巴,不停地吞着口水,明明痛到咬破自己的嘴唇却不吭一声,握上他的手腕,心跳不知要飙到多少。可即使再隐忍,卢凌风也知道苏无名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僵直的腰背就是佐证。


“你猜猜看?”


“师弟这么轻车熟路应该不是第一次吧?”


“你呢?”


“我是,至少后面是。”


“你还没找女朋友吗?”


“孤家寡人,何必连累他人?”


似乎永不停歇的动作戛然而止,苏无名还未回过神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拥抱,这份熟悉不是大脑告诉他的,人的脑子一点也不可靠,总会忘记太多太多的事情,很轻很轻的细节。可是身体想起来了,手掌紧紧贴在小师弟的胳膊上,却感受到他在自己背后呜咽。


苏无名静静地拍着卢凌风的手臂,直到他再一次把自己推倒在床铺上,痛觉已经被清除出大脑。原来人在获得极致的快乐时,连“我爱你”三个字都能毫无顾忌地讲出,这个“爱”里包含了什么苏无名不知道,可他一遍一遍地讲着,讲到小师弟的眼泪模糊眼眶,最后顺着脸颊滴在他的手上。


可惜,苏无名还是没能听到卢凌风所诉说的一切,他觉得师弟是一个将理智与情感分得很开的男人。可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师弟从哪里练得这样折磨自己的能力?是家庭的变故?还是外来的因素?如此失神思索的模样看在卢凌风眼里无异是最好的催化剂,苏无名也早就把所有的一切抛诸脑后,这样的事情,也许这辈子就一次,他不想再错过。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每一个尖端都变得麻木,苏无名躺在床上等着意识一点一点回到脑中,才发现小师弟穿好一身西装站在床前望着自己。


抛去刚才疯狂的模样,苏无名终于有机会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小师弟,他今年该是二十三二十四的年龄,穿上西装果然有大人的模样。头发又是他讨厌的逗号刘海,苏无名其实一直不喜欢卢凌风留有刘海的造型,他觉得小师弟的眉眼凌厉骨相极好,挡住眉眼只会越看越没精气神,不像现在这般正派。说起来正派,苏无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如此气质的师弟可以打进对方的阵营,如今明白了,小师弟的那双眼睛,眼角处向内勾起末端尖锐,眼尾又微微上翘,活脱脱一个小狐狸。


男狐狸精转世成师弟的模样,诱骗他人应当不在话下,自己不就这么被骗上了床?看着小师弟戴着手表的背影,从宽阔的肩背看起,顺着脊柱一路向下,两条腿又直又长。


想起初见时苏无名就盯着这双腿看个没完,还在心里吐槽一万遍腿这么长有什么鬼用。如今他都已经明白,尤其是腿长的作用,绝非常人可以体会。


“你呆到天黑再走。”


留下这么一句没有任何感情的话,苏无名无法将这个西装革履的师弟与刚才床上那个疯狂的男人连接在一起。甚至连一个吻一个笑容都没有留下,他就那样拧开了房门,正当苏无名低下头,催促着自己忘记今日一切时,一个黑影却将他笼罩其中。


是师弟,他又折返回来,给了自己一个坚实的拥抱,苏无名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卢凌风会如此,直到耳边响起那句低沉的话语。


“少爷好!”


趴在窗边看着一排排黑色轿车缓缓离开,那句震耳欲聋的“少爷好”让苏无名如梦初醒,透明的玻璃杯摔落在地,片片捡起时被割伤的伤口留下殷红的血迹,苏无名靠在窗台边,眼泪全部融进风中。


“卢凌风,你真是个男狐狸精,你对这世上的谁说实话呢?”


-

人最后的时刻会是如何?自从父亲死后,苏无名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从小时问到少时再到青年时,如今他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依然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带着卢凌风提供的线索回到局里一五一十背诵出来,而后归于沉默,只每天坐在工位上翻着各式卷宗档案,等待着最后指令的下达。


一个鲜活的生命进入这场赌局,一块白布把人盖着抬出,人生该是丰富多彩百折不挠,可在冰冷的现实前却是那样无力,一折就断。


现场没有留下其他线索,只剩下一个青年人,西装上溅满血迹,把救治伤员的毛毯披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可互相交握的手却一直在颤抖。


“天亮了.......”


青年人抬起头望着天边,脸颊上的血痕早已凝固,可阳光露出一线撒在他眼眸的那一刻,他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尽管那微笑很淡很淡。


“天亮了,就好了........”


-

番外(小卢视角)


苏无名是我计划中的一个变量,我从没想过他会影响我的计划,甚至影响到我,我以为恨这个东西是历经时间磨洗会越发光亮的东西,绝不会轻易被左右。


我的过去,就是讲给苏无名听的那样,但他只听到了我人生中的一小节片段。师父所熟悉的那个卢局,他以为是我父亲,没错,我管他叫父亲,实际上他是我的伯父。我亲生父亲是警察,行动中身故,伯父后来积蓄多年力量,在反戈一击的时候失败,被报复后不出意外地离开了我。


至于我母亲,我的确从小就离开她身边,只是我没有告诉苏无名,我后来知道了她是谁。不过以苏无名的推理能力,趴在窗台上听到那些人叫我“少爷”就应该想到我母亲的身份了吧?他还认为我卧底做的不好,我这算是子承父业,我亲生父亲就是在当年那次卧底里认识了我母亲,继而有了我。黑与白的结合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我不清楚,可我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以及父亲与伯父死于她手的事实。这个女人的确狠辣,不过却选择给予我一些信任,无关其他,只因为我是她的儿子。二十多年的时光她未曾养育过我,我却能凭借那一半的血脉为所欲为,实在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叹。


原本这一切的计划是严密而顺利的,我这种最后结局只能是毁灭的人生命里不需要任何色彩。我一路顺利进入警校,取得优异成绩,分配进警局,与父亲是挚友的师父在其中做了很大的努力,想要终结母亲的一切,只可惜这么多年他总是缺少一个得力地楔子插入敌人心脏。师父或许是考虑过要我去的,我不怪他,这件事情已经牵扯进那么多人的性命,如果再牵扯进几条就可结束一切,也没什么不好,我死了反而可以让亲生父亲不再蒙冤。


可偏偏遇上这么个笨脑壳的师兄,一个劲儿地往我的生命里挤,我那样羞辱他的时候他一定能接受到我的恶意,我看的出来,他即使再隐忍但手里的椅子把手都快被他捏碎了,怎么可能没有波澜?


我不得不这样对他,让他死心也让我死心。我这样的身世没得什么好日子过,他是第一个在我身边呆如此之久还十分关照我的人,很奇怪,就因为他答应了师父,就因为我是他师弟。小凌告诉我,苏无名很为自己是狄队的弟子而骄傲,也不喜欢师父除了他另外再收徒弟。可笑,我明明就是师父收来的,射击格斗都比他强,原本以为他会找我决斗,谁应了才能做师父唯一的徒弟。谁能想到,苏无名最后一番肺腑之言却是肯定了我的能力,说他不如我,师父该好好栽培我。


“可我不想离开师父,我不能没有他。”


我的师兄原来是一个如此卑微却如此赤诚的人。那个雨夜,是我在抓到一丝线索准备要实现计划的日子,淋雨的确会让人生病,可我真的需要大雨让我清醒起来,想明白脚下的路该通往何方。那是我走过最黑暗丛林的时刻,偏偏师兄出现了,我终于借着病痛可以做些我想做的事情,他的身体远算不上暖和,可抱在怀里还是让人安心。


我这份旁逸斜出的情感注定没有结果,天一亮我就该按部就班地施行我的计划。做卧底意味着我要彻底融入他们,我的母亲也不傻,空口无凭,唯有实际行动才能让她信服,好在我没有什么过多的留恋,但针头刺进皮肤,我却总是想起苏无名那个温和的笑容,他一遍遍探着我的额头,喂给我水喝,唠唠叨叨地给我做饭,最后说我是师父的骄傲也是他的骄傲。


只有走入黑暗才能得到光明,我没想到我们两个人还有缘分再次相遇,可他偏偏挑在我身体最痛苦的时候送上门来。或许是卧底的生活让我添了太多的戾气,我只想把他摁在床上告诉他我所有的一切,但我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知道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这几年见多了,各种被结果的方法基本都见了一个遍。我的母亲像是一条艳丽的毒蛇,盘踞在腐朽的梁柱之上,抖动着尾巴上的铃铛,催促着对手落入她的陷阱。


苏无名偏做那个不怕死的人,他闯进来能有什么意义?不过成为我母亲考验我的工具,如何了结苏无名的生命还要听她的吩咐,而我只能站在苏无名身前,把他最后的模样刻进脑海。


他不是个强壮的男人,也不是个拼死不从的男人,他在我的手下异常地平静,我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一点点逝去,眼睛里的光芒慢慢熄灭,他没有对我的行为作出哪怕一丁点回应,即使他看着自己的血溅上我的脸颊。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我的肩头,我不能有任何悲伤的表情,可忍住这些该有多困难?我只能一直跪在原地,用颤抖的声线回答着母亲的询问。


“杀人难吗?”


“难也不难。”


我明明已经没有退路,可他的冒死闯入给了其他同志追寻的机会。我的母亲终究还是死在别人枪下,没办法,行动执行起来就如同重型机械一般碾过一切,这不是什么江湖追杀,还专门留我前去手刃敌人。同样的,苏无名的遗体被医务队的同志盖上白布抬走,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只有担架抬起时他的手从架子上滑落下来,一颗银色的星星坠落进一片血污之中。


真是个又无聊又痴情的男人,他大概是看了身边所有人只要相爱都会弄一对戒指所以偷偷摸摸去搞了一个要交给我?刚才那样痛苦的时刻都没让他松开手,如今死了倒露出原本的心意,可惜太晚太晚。


“师兄,我爱你。”


这是离开旅馆前我留给苏无名最后的话,这是我最后可以说出心里话的机会,其实说也就说了,世界上不是每一句话都要得到回答。可他今天冒死闯到我身边,却还给了我回答,也就他这样的人才会奋不顾身地做这种事,舍了命也不放弃。


“卢凌风,天亮了就好了,我会陪着你看到天亮的........”


冲着喷薄而出的阳光举起那枚银亮色的小圆环,这算是师兄陪着我看到了新一天的日出,往后的每一天,他都会这样陪着我看日出,直到我们重逢的那天。




END.


一时兴起的摸鱼产物,没得逻辑,没得经验,只是没想到啰哩巴嗦码了这么多

这俩人的cp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我介于磕的到与磕不到之间,但人还是要锻炼自己的想象力,勇于挑战自己hhh

小卢跟自己老娘的对手戏与小苏跟自己老爹的往事都被我砍了,实在是惨,没必要再摆弄的那么清楚,小卢这个打死不愿说的人最后讲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难得站在小苏的立场,想象他的所思所想他的决定和他眼里的小卢与他眼里的感情

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很难形容出来,又或者我已经写尽了正在回CD条

文章的确比较长,我这人就是爱啰嗦,感谢每一个看完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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