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冬青

虽覆能复,不失其度

【继续探案】牡丹花神(九)

中郎将你还是要守男德的

不然会被人当做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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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  旌善坊


再次睁开眼睛时被窗外刺眼的光亮伤到,卢凌风不自觉地别过脸,呼出长长一口浊气,头依然昏沉的触感还在提醒他昨夜发生了什么,细碎的记忆不知从何拼起。


“卢郎?”


模模糊糊地蓝色身影悬于面前,卢凌风被这一句呼唤猛地惊起,下意识拉起被子,呼吸也变得急促。伸出手在身上摸着,从肩头摸到膝盖,这不是他昨日穿去尚善坊的衣衫,蜘蛛丝一般的粘腻感又游走于皮肤之上,眼前还残留着朱红色的倒影。


“我......我的衣服.......”


“你还能想起衣服的事?看来你还没有喝得烂醉嘛!”


木质托盘砸在桌案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莫非喜君已经知晓昨晚的事情?卢凌风拼命地在脑海里追着那些光点,却只留下水声与酒气。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衣服是义兄为你换的,我当时不在屋内。”


许是卢凌风惊慌失措的模样让裴喜君动了恻隐之心不愿再吓唬他,便一一据实相告。夜半被公主侍从送回旌善坊的卢凌风的确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耷拉着脑袋任凭怎么呼喊都无动于衷,跟着义兄把人放在床上便退出房内,听着北风的呼啸觉得心里也是空空荡荡。


“苏......苏无名呢?他现下在何处?”


“义兄要去狄公祠,不过去过后再往何处去我不晓了......现下已巳时五刻,午间怕是不回来吃饭。”


“已经这么晚......”


与公主的午时之约眼看就要到点,卢凌风顾不得梳洗打扮,只从一旁取下袍服,脚步匆匆地走到堂中,那杆银枪静静地杵在木架之上,与往常的每一天相比并无不同。


枪当然重要,可人也同样重要,卢凌风实在不喜欢公主出的这道衡量何为重的题目,碍于公主权势,若是不交,便是忤逆之罪,到那时一切都没了意义。


手掌握上银枪的木杆,多年培育的心有灵犀仿佛枪内也寄居着一个灵魂,它与卢凌风的心同频跳动,与他的手臂凝为一体。如今交出银枪便是把心挖去一半,把手臂砍下一截,最重要的是,与唯一可以握在手中的“父亲”二字彻底告别。


虽然从未见过父亲的模样,哪怕在梦里都难以有半点身影,但卢凌风见过父亲的哥哥,父亲的妹妹,他从小也会在睡不着的深夜,被人欺凌的空隙描摹起那个男人的脸庞。公主说过,自己与父亲长得很像,铜镜里照出个白衣少年郎的影儿,贴在镜面上用手指划过眼睛,鼻梁与嘴唇,露出一个笑容再归于平静。


“公主殿下,臣卢凌风携银枪赶来复命。”


撩开衣角跪于澄黄色的木板,双手捧着银枪恭敬奉上,公主坐在正位却没有丝毫回应,沉默许久,久到卢凌风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都已顺着银枪流走。


“上前来。”


“公主殿下,银枪乃是兵器,携之上殿已是大不敬,怎可再近身于内?”


“无妨,本宫准你上前。”


微微睁开一线的眼眸被银枪的寒光点亮,卢凌风顾不得礼仪之限,直直盯着公主的那双眼睛,想从那对漆黑如墨的瞳仁钻进她的内心。他不明白父亲为何会与公主有如此多的瓜葛,更不明白为何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其中大部分事宜卢凌风并不明晰,但他认定一点,父亲的死与公主有脱不掉的关系。


“殿下,银枪枪身极重,恐您无法拿起......”


原本是一句下意识地提醒,哪里知道公主染着豆蔻颜色的指尖已经攀上木杆,双手一起用力,竟将银枪抱至怀中。从枪身一直向上,直到枪尖的利刃,那双手像是小娘子遇上阔别多年的夫君,不愿错过他身体的任何一寸。


“殿下!”


白玉似的指肚刚抚过开刃便渗出一丝血迹,卢凌风看着公主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带着那抹嫣红继续一寸寸地探下去,最后连云鬓与脸颊都贴在枪身之上。


二十余载如白驹过隙,公主纵使再见昔年之物却难以唤回心底的那个人,如今卢凌风干脆利落地献出银枪,公主也不好再多要求,只嘱咐查案的时间不多,要尽快给圣人满意地答复。


穿行于洛阳街头,拜过狄公祠,卢凌风看遍东都繁华却寻不到苏无名的身影,无奈只得一边搜寻线索一边继续寻找,搞到最后心神不定,连街边叫买的酥饼也提不起兴趣。


“苏无名还没有回来?”


“没有,你没寻到他?”


“没有......”


裴喜君并不知晓内中诸多复杂的安排博弈,只安慰卢凌风不要多想。点起蜡烛,怀抱横刀静静等待,已至丑时,月牙高悬,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打断卢凌风的思绪,睁开眼瞪着面前的晚归者。


“苏无名,你一天不出面,跑到何处又做了何事?”


“查案。”


“我当然知道你是查案,但你为何单独行动?”


“中郎将同样接了旨意要查清其中缘由,何故在宅中耗费光阴?太子殿下若知晓,又该如何?”


被拦住去路恼了三分的苏无名直起腰杆,卢凌风许久未见苏无名眼睛里闪过那样审视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二人站于宋柴尸体之前,染血的箭头掉落在地。


“我并非虚度光阴无所事事,我在洛阳城查案的同时寻了你一日!”


卢凌风不明白,怎么喝过一场酒梦醒了就什么都变了?他交出银枪的初衷是为了保大家的平安也是为了取得在东都活下去的资格,可这苏无名好不识相,把卢凌风的一切牺牲都化为灰烬吹散,一片也不留。无谓的争吵被寒气冻为冰晶,只轻轻一触便知何意,徒留卢凌风一人站在廊外不明白到底做错何事,闷气积于胸口隐隐发痛。


一日两日三日,报上来的横死官员越来越多,家人都说是收到一盆牡丹而后就被害身亡,一时间东都城里的紫红牡丹成了妖邪的象征。卢凌风纵马行过东都,百姓手里依然捧着那嫣红色的牡丹,高声歌颂着花神的不凡,似乎一点也不怕自己也如那些官员一般横死。每次踏夜而归,经过苏无名的窗下,若亮着灯火,必会投出一个清瘦的影儿;若一片黑,必会锁着门。


“苏无名在躲着我?”


卢凌风问过裴喜君问过宁娘,二人都不知晓苏无名的心思,直只说查案耗费心血,早出晚归的事是常事。


“卢将军,您其实每日也是这般,我与喜君.......也不敢多问。”


公主那一坛坛鼍神酒当真威力无穷,宁娘立于身前同样为难的神色让卢凌风忆起他这几日混沌的时光。桌案上堆满卷宗不让任何人收拾,持笔又写下

一卷卷新的详情,那股非要胜过别人的劲头一日足过一日。


苏无名,没有你我卢凌风照样可以向太子交代!


又是一日夜晚,月光从瓦片上倾泻而下,环视整个宅院竟无一处灯火。卢凌风想着整日呆在宅子里闷的很,或许喜君与宁娘结伴上街闲逛,他有看到两个女孩子关系日渐熟络,喜君很是照顾这个失了父亲又与他们辗转多地的姑娘。


前几日苏无名归来的时间总在卢凌风之前,今日又变了时间,挎着横刀行过院内,停在苏无名的屋门前从腰间掏出一根黄铜材质的细长钥匙,卢凌风聚精会神地捅着锁眼。还好,苏无名没有换门锁,来回试几次便推开卧房木门,卢凌风收起工具踏入屋内,轻声将门掩上。


苏无名不正常,其中必然有猫腻。卢凌风自觉私自捅人门锁进人卧室非君子所为,但问是问不出一二,只得行此下策,若是无所得,道歉便是。从桌案和墙根的柜子寻起,吹亮火折子一路摸索,火焰映在青年的瞳仁里,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卢将军?你为何在我房内?”


疲累一日的苏无名踏入房间转身掩好门,堂内正坐上一个白影儿吓人一跳,对方把横刀抱在胸前闭目养神,眉宇间隐了一份不忍。


“你躲我我自然要亲自上门,苏无名,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讲的?”


“讲何事?你破出官员被害一案的幕后主使了?”


“我讲的不是此事.......”


“夜已深,卢将军尽可回房安歇,苏某奔波一日实在疲惫,这就要歇下......”


手指还没碰到烛台便被卢凌风捉住,苏无名下意识地反抗使得那股力量变得更强,抬眼对上中郎将凌冽的双眸,余光瞥向内室却马上收回。


“苏无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没有.......”


“那这是何物?”


月光下男人的面庞被照亮一角,可眉眼全都隐在黑暗之下,细长的手指捏着一枚金簪,镶嵌于边缘的宝石透出温润的光。


“整个大唐能用赤金凤凰图案的女人只有一人,苏无名,这是我在你床铺枕头之下发现的,你如何解释?”


卢凌风在搜寻时本来没有想到去探床铺,毕竟是私人隐私,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只一翻,便捉到这华贵之物。这是公主头上的发簪,即使那日喝酒喝到昏天黑地卢凌风依然记得,公主贴身之物被苏无名私自藏于枕下,到底是他效忠公主的证物还是他对公主怀有不轨之心?


“这是公主的簪子。”


“为何在你手上?苏无名,你这是摆明态度要与公主站在一线?”


“我奉诏赶来东都原本就是公主推举,难道还要与她为敌?”


手中的金簪被苏无名一把夺去视若珍宝一般压在心口,卢凌风想起在长安县廨中面前这个男人说要去公主那里状告自己,想起小五查出他的背景,想起人面花时手持横刀挡在公主面前,想起宠念寺里公主宣他入内而没有理会自己。


是自己想错了,卢凌风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苏无名从一开始就是公主一手提拔才出现在自己身边,从南州到宁湖再到洛州,一路高升,可不都是公主的意思?


“卢凌风,这是我的卧房,你未经我的许可擅自入内,这就是范阳卢氏教给你的礼节?”


“苏无名!”


如水的月光流过横刀锋刃,尖端直指苏无名的心口,卢凌风恨极了那枚金簪,恨极了公主如鬼魂一般萦绕在他身边的感觉。银枪,苏无名,公主到底还要从自己身边夺走什么?


“什么人?”


苏无名被月光映得惨白的脸上忽而闪过一道黑影,卢凌风破门而出四处观望,在院内游走。呼地一阵寒意裹挟锐利从背后破风而来,持刀斩断那道寒光,一根弩箭分折落在脚下。


好熟悉的弩箭......莫非.......


上元节那日的杀手又一次找上门来,卢凌风足尖轻点跃上屋顶,不远处的瓦片破碎一角,想来是那杀手躲得匆忙。


没想到东都留守划给他们的房子这些人还能来寻刺,卢凌风心里越发困惑。早就与苏无名推演过,这些杀手绝非江湖人士,而豢养武艺如此高超的杀手,背后之人绝非只是财力雄厚,身份也非同小可......


苏无名?


苏无名!


撞开屋门的卢凌风再看不到对他怒意相对的男人,苏无名斜躺在床前紧闭双眼,身上多处刀伤正往外渗血,双指探向脖颈,还好,一丝微弱的心跳仍在。


居然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把这座宅院围起来!”


卢凌风还未得闲仔细探查苏无名的伤势,便被屋外的响动打断,屋门再次洞开,一个个火把晃得他双眼简直要淌出眼泪,而被火把簇拥着的那双丹凤眼,却是那样熟悉。


“萧明瑀?你为何.......”


“把面前这个人的刀去掉,带走。”


“等等!”


双手被反剪身后,卢凌风知道挣扎也无济于事,可这一连串的变故发生的也太巧合,其中必定有诈。


“卢凌风,你还有什么话讲?”


“你为何在此?”


“我奉公主之命前来拜会苏司马,请他前去面见公主,哪里知道竟撞见你行刺!”


“我没有行刺,刚才我进到屋内,苏无名已经倒地不醒人事了!”


“那你可要祈祷他至少留下半条命,为你辨明清白。”


被收至萧明瑀手中的横刀出鞘二尺,刀身贴上卢凌风的脸颊,冰凉的触感,细微的血腥气,手腕已被捆上粗麻绳,硬刺扎的皮肉疼痛,不再妄动。


“卢凌风,圣人答应公主的推举要苏司马前来探案,又准太子要你相伴,你一向算得上武艺高强,不揣摩圣意也该明白是要你保护苏司马的安全。如今倒好,苏司马死也没想到身边竟出了内鬼.......”


“萧明瑀,你我相识多年,你该知道我绝不会行此举......”


萧明瑀看着卢凌风微红的双眼,听着他喉咙里哽咽的低语,想起小时候初次相见的场景,那个小小少年明明恭恭敬敬地对自己行礼,抬起头的神情却是那样孤傲。


“卢凌风,就是因为你我相识多年,我才出手绑你。”


“你这是何意?”


双眼被面前人的右手手掌捂得严严实实,卢凌风莫名地对这绝对的漆黑抱有一丝恐惧,萧明瑀的声音响在耳边,更是如同炸雷,要把他彻底钉死在铁柱之上,再不能翻身。


“卢凌风,这么多年,你为了太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TBC.


不装了摊牌了给我往死里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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